兩天後再次參加通道探索實驗時，安東沒和初八他們一起走，特意提前出發半小時，到老城朝內79號找張樹國。

老人家剛吃完早點，屋裏還殘留著煎餃子的油煙味。

安東知道這老頭脾氣有點怪，跟人說話總是愛答不理的，記得他習慣抽煙鬥，就帶了聽正宗的關東煙當敲門磚。果然，張樹國看在煙葉子的份兒上把他讓進了屋。

79號這個出口曾經是信使團辦事處專用，各方面設施比老頭在黑市守的那個要強很多，但屋裏的陳設依然算不上舒服，只能說勉強夠用。

安東坐在一把稍微一動就吱嘎亂響的木頭椅子上，耐心地等老頭抽完一袋煙，“您還記得我嗎？我和兄弟們第一次用信使團通道時就是……”

“你那兄弟已經沒了吧。”張樹國完全不留情面，上來就揭傷疤，“我當時跟那小子說他的路已經到頭了，你偏較勁，這回人死了，你可踏實了吧？”

安東放在膝上的手攥成拳，“這件事是我錯了。”

張樹國冷笑，“當然是你錯了。本來那小子應該死在床上，跟了你，死野地裏了，多硌得慌。你啊，跟你那死爹一個球樣！狂，好像天底下沒他辦不了的事兒，到頭來把自己填進去了，也是活該。”

安東：“你認識我爸爸？”

張樹國拖著老寒腿走到對面，有凳子不坐，蹲在上頭又裝了一袋煙，“不算認識，只是見過。說吧，你今天找我想問什麽。”

現在安東心裏恨不得有一百個問題，但理智上他還是先把別的好奇心都壓下，“我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每個人穿越的通道都不一樣，就像每個人的命數，早已註定。你這個結論是怎麽得來的？”

張樹國耷拉著眼皮，“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這個回答明顯是應付事兒，但又不能跟他急，安東只能忍著脾氣再問：“能稍微給我講幾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嗎？”

張樹國擡起渾濁的眼睛，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例子？你就是例子，你那個死爹也是，被你害死的那個小子也是。”

這人就不會好好說話是不是！

安東騰地跳起來一腳把椅子踢飛，“你個老幫子別給臉不要臉！”

木頭碎屑在空中飛舞，斷掉的椅子腿砸翻了花盆，君子蘭無辜地躺在地上，張樹國卻熟視無睹，“你為什麽要進去？”

“什麽意思？”

張樹國瞇起眼享受著關東煙的醇香，“永遠別忘了你為什麽要進去。”

安東皺起眉：“你說的進去，是指進入扭曲空間通道嗎？”

張樹國吧嗒著煙鬥不置可否，“既然今天收了你的煙，就不能白收。孩子你記著，人和人命數的區別，取決於你進去的原因。而你去的地方不是個地方，在那裏時間也不是時間。”

這臭老頭說話怎麽跟謎語一樣。

安東：“你的意思是扭曲空間是靜止的？”

張樹國一副“你自己慢慢領悟”的表情，“不跟你扯犢子了，趕緊滾吧，你的路還長著呢！”

安東被老頭轟出來後憋了一肚子火，站在門口叫囂：“我還會再回來找你的！”

門板內傳來一聲：“滾犢子。”

安東就滾了。

不滾不行，探索通道的時間快到了。這次的地點比較遠，安東騎著摩托一路狂飈，距離開始還差兩分鐘才將將趕到。

扔下頭盔背起長刀，安東走近後發現氣氛有點不對頭。

本該忙碌的研究員們在帳篷旁邊聚成一圈，不該出現的大使團成員到了一大批，以李臻為首，和對面的初八等人分列兩排，左黑右白，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怎麽回事？”安東站在兩排人中間看著李臻，同時餘光發現今天信使團這邊少了一個人，加上初八只有七個。

李臻說：“今日實驗暫停，因為我們發現有B空間人擅闖AMS空間研究院，試圖盜取我方機密，現在雙方指揮官都在趕來的路上。”

糟了，難道丫頭的事被發現了？

安東心裏咯噔一下。暗忖信使團不是在這邊有內應嗎？上次丫頭進AMS來救他都沒事，這回怎麽搞的？

初八鼻孔撐得老大，“憑什麽說是我們這邊人偷東西？”

李臻激活指環光屏，只見一段監控把丫頭潛入林教授辦公室的樣子拍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女孩應該是你們那邊的掮客吧？”

這句話是對安東說的。

“是的。”證據確鑿，安東想不承認也不行，“她和我是一個agency的掮客。”

李臻微微頷首，“好的，你的證詞我記下了。”

“證詞？”

安東一驚，這特麽是要鬧大啊！以前出了什麽幺蛾子都是大使團和信使團私下協調，難道這回hold不住了？想到最高議會派到大使團的兩名議員，一定是他們在搞事！

思及至此，安東看向大使團眾人，果然在李臻斜後方發現一名渾身官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恰好也正在打量他，視線相接，男子露出一個虛偽的假笑，對安東說：“不要緊張，只是收錄一份證詞而已。我知道你一直在協助探索通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不過那個女孩子……真的只是掮客嗎？一個小姑娘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敢獨闖AMS，這份膽量倒很有信使團的風格。”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所有人的側目。

初八他們就不用說了，連大使團的人都皺起眉頭。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給對方的官方機構潑臟水，這真的是要搞事情了。

然而中年男人在眾目睽睽中屹然不懼，還反問：“難道不是嗎？若幹年前的冷戰不就是因為信使團試圖盜取空間禁制麽？這次女孩的目標依然如此，難道僅僅是巧合？”

說罷又好像自言自語般嘀咕著：“要說巧也真是巧。別家掮客只倒騰點零七八碎，偏偏信使團團長表弟的這家不老實，讓人不好奇也不行啊。”

政客這種兜兜轉轉含沙射影的說話方式最是討厭，而信使團這邊目前官銜最高的初八明顯不擅長對付這種人。

“那信使團圖什麽呢？”安東眼瞅著初八要發火兒，怕這廝沖動之下口無遮攔，就搶先說：“現在雙方通力合作，大家都是開誠布公，資源共享。眼看突破多空間指日可待，信使團為什麽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盜取空間禁制？”

“這個……就要問你們了。”男人縮一步把球踢回來。

安東冷笑，“又或者，是你們做賊心虛打算過河拆橋，所以就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信使團也跟你們一樣沒節操。”

“你！”

暫且不管對方有沒有真憑實據證明丫頭是信使團的人，安東這番話可是有根有據的。成鳳陽分析對方大宗進口礦石和工業原料是要留後手，這個時候拿出來懟他正合適。含沙射影誰不會啊，不就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麽。

不過開嘴炮也要講究火候，安東見對方要急眼，立刻把話一收，“我就是在您的假設下隨便議論兩句。我只是個平民，不懂你們官家事，要不是您開了個頭，我也不至於瞎猜。”

安東這些話真就仗著他是平頭老百姓，換了信使團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都是外交事故。

對面的男人可能也反應過來以他的身份不應該和一個平民撕逼，當即擺起官架子裝高深去了，但眼珠子滴溜亂轉，一看就沒憋好屁。

這時江肅到了。

安東發現他比上次見面時憔悴了一些，氣勢不減，但整體給人感覺很疲憊。

江肅先看了安東一眼，然後聽取李臻的匯報。期間那個中年男子幾次想插嘴，都被江肅的眼神給嚇回去了。

終於等到李臻說完，一直守在帳篷旁邊的林教授立刻跑過來表示他尊重最高議會和大使團的決定，但不希望這件事擴大，更不要影響到通道探索的實驗，“我們現在已經取得了重大突破，實在是不能耽誤啊！”

江肅平靜地說：“這個女孩從您的辦公室盜取了一些數據資料，登錄時使用的是江逸的ID，您和江逸目前都有協助她的嫌疑。”說著視線轉向中年男子，“這件事已經被宋議員通報最高議會，所以在調查清楚之前實驗必須停止。”

安東覺得這個矛頭有點迷。怎麽還牽連上他們自己人了？看向江逸，只見他在驚訝之餘目露寒光，一副要把中年男子生吞活剝的模樣。

果然他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但這個搞事情的宋議員不也是共勉學社的嗎？突然瞄準自己人是幾個意思？

此時的林教授亦是震驚無比，“我也有嫌疑？”扭頭看向中年男子，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宋議員！你、你怎麽能這樣！”

宋議員板起臉，“我只是秉公執法，履行我的監督職責。”

林教授雙目赤紅，就像要瘋了似的指著他怒吼：“你們保守派根本就是拆臺，只想著精英移民！我們的家園被搞得千瘡百孔，你們就想拋棄它一了百了，去資源更豐富的星球建立精英帝國！但其他的公民怎麽辦？因為基因不夠優秀，他們就只能留下來坐以待斃嗎？你們這麽做和劊子手有什麽區別！”

原來是共勉學社保守派與激進派的內訌，怪不得宋議員要捅到最高議會，他是想借題發揮制約激進派對多空間的研究！

看來跟成鳳陽購買礦石和工業原料的應該就是保守派了。

安東突然有點佩服成鳳陽。這廝一邊跟共勉學社保守派做買賣，賺著錢又能套取激進派的情報，同時還跟天瀛會有來往，又兼任信使團顧問。

霧草！就他這樣還闖什麽天涯啊，完全就是一政客的料，如果給他一個大使團或信使團的團長當當，恐怕比江肅和十五更耍得開。

想到這兒，安東不由看向江肅，卻見他眼底有火光一閃而過，繼而變成濃重的無奈。

唉~他這基哥也真是苦逼，哪哪兒都不省心，這回的事還把江逸牽扯成“協助嫌疑”，也不知他該如何處理。

此時反觀江逸，卻是從頭到尾不慌不亂，只是看向宋議員時眼中帶著滿滿的嘲諷與敵視。

也對，這兄弟雖然略慫且心機深，卻是一心一意的想破解多空間通道，像個救世主一樣拯救所有公民，所以現在他只怕是恨不得幹翻保守派，踩在地上碾壓才痛快。

然而，後來安東才發現，自己在政治面前還是太天真了。

他只看到共勉學社的內訌，卻沒再往深處想一步，若要恢覆實驗，除了幹翻保守派還有一條更簡單的捷徑——抓住丫頭，交給最高議會，撇清嫌疑。

而且，犧牲丫頭一個人，能撇清的不僅僅是江逸和林教授，還有信使團。

所以當十五帶著廿四以及另外幾名信使團成員出現時，安東發現他們身後還有一輛裝有鐵窗的商務車，心底立刻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特麽不會是要把丫頭交出來吧！

十五無視了安東的眼神，徑直走向江肅和宋議員，“信使團已經抓捕到涉嫌潛入AMS盜竊的嫌犯。她是一名職業掮客，信使團按照引渡條約，將嫌犯移交給大使團，希望不要因為此事影響兩個空間的正常合作。”

十五我艹你大爺！任務是你派給丫頭的，現在出事你就扔她出來頂包嗎？

這時廿四從商務車裏把丫頭帶了出來。只見她面色平靜，雙手反銬在身後，腳上亦有鐐銬，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挪。

安東脖子上血管爆起。

他終於明白成鳳陽所謂的“任何人在十五眼中都是棋子”是什麽意思了！

就在他雞血上頭秒秒鐘要爆發的當兒，看到了江肅的眼神：不要沖動。

但安東沒搭理他，轉而開始偵查地形。

他的摩托就在三十米外，並且沒拔鑰匙，如果搶了丫頭就跑，並不是完全沒可能逃脫。

只要離開這兒他就有信心甩掉大使團，然後帶丫頭去找“藝術家”搞個這邊的假身份，到時候就藏你們眼皮子底下我看你們到哪兒找去！

安東在政治面前是白丁，若論急智和行動力還是很靠譜的。

而了解他脾性和能耐的江肅自然也知道這小子想幹嘛，立刻說：“大使團保證，在不受任何外力幹涉的情況下盡快調查清楚事實真相，並保證嫌犯的安全。”

十五也看到安東那副隨時要打爆別人腦殼的兇樣，心裏明白要是有些事不馬上說清楚，只怕這小子發起飆來誰都攔不住，“依據結束冷戰的協議，我空間公民在它空間出現任何犯罪行為都將移交且只移交給它空間大使團處理，我相信指揮官一定能遵守協議。”

安東分別瞥了眼兩位指揮官：你們倆能大事化小？

江肅&十五：能！

安東握緊的拳頭終於放開少許。

十五暗自松了口氣，“那麽咱們交接嫌犯吧。”說完甩給安東一個眼神：你特麽給我老實點，老子這是以退為進。

安東：滾一邊去！

江肅看著只覺得心裏一暖。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也只有安東能讓他和十五都做出妥協。但以後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安東牽扯進來了，他不適合這個環境。

有了江肅的承諾，又有官方協議的制約，安東這才對丫頭的安全稍微放了點心。

這時，趁著所有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移交流程上，江逸悄然靠近，小聲說：“一會兒別走，咱們在棠棣碰個頭。”

“幹嘛？”

江逸：“這種調查程序極其繁瑣，動輒三個月起，我不想耽誤時間。”

安東心說這兄弟真夠拼的，“你要私下進通道？”

江逸微微點了下頭，“你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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